2015年5月10日 星期日

│嗚呼愛哉│ 一


小擦邊

自創BL



嗚呼愛哉 一 


  「不好意思,就陪你到這裡了。」

  在失速晃蕩的飛機上,相識十年,相戀七年半的情人這麼對我說。

  「那個觀景窗麻煩關一下,看到窗外就會深刻感覺到我們正在發生空難呢,有點可怕。」

  他女性化的臉龐維持著一貫的淡然自若,口氣彷彿在要求調整空調出風口位置一般,優雅細眉皺都沒皺一下。

  「啊,好、好的。」聽從指示拉下窗戶,我聽見情人小小地呼了口氣。

  他摘掉眼鏡,收進眼鏡盒,手指撫摸著流線金屬裝飾微微顫抖。鏡面黑色眼鏡盒是交往四週年的禮物,他老是笑我像女孩子似的愛記著什麼什麼節或是什麼什麼紀念日,拆禮物時還叼叼唸唸抱怨太現代感、太佔空間、跟他的風格不合……但這幾年來總還是隨身帶著並且勤於保養,裡面的眼鏡都不知道換幾支去了,鏡盒仍維持幾近全新。

  我就喜歡他這點。

  「看什麼?」

  「沒有。」

  似乎查覺到我的不安,他輕輕覆上我手背。情人很少出手汗,包覆著我的掌心卻微微濕潤,傳來漸漸加速的脈搏。

  原來……他也很緊張嗎?

  原來,這個男子也會緊張嗎?

  他轉頭對我露出勉強堆砌的笑容。

  一瞬間我忘記了瘋狂閃爍的警示燈、躁動不安的機艙、以及緊閉著嘴唇故作鎮定的空服人員,眼中耳裡只剩面前這個美麗又纖細的男子。氧氣罩垂吊在我們之間晃動,他容顏十年如一日,仍是那時令我心神狂亂的年少臉孔,雙眼睫毛濃密,瞳孔迷霧閃爍,偶爾看著眼前的我,偶爾看不見眼前的我。

  而此時,我凝視著他,他凝視著我。

  曾經一起度過的十年記憶瞬間一湧而上將我淹沒,那些好的壞的、快樂的悲傷的種種往事,這就是所謂人生走馬燈?

  幾小時前我們才在免稅精品店裡挑選領帶,我甚至偷偷買了個領帶夾要在月底他生日時送出,現在就躺在頭上隨身行李的小盒子裡……誰知道現在連能不能活著下飛機都是個問題。

  「害怕嗎?」其實自己也止不住顫抖,但我仍問。

  「不會。」

  但你在緊張,我想這麼說,但怎樣也開不了口。面對他,我總是很多事情開不了口,這也十年來始終如一。

  「你覺得我在緊張嗎?真可惜……」消失許久的狡詰小惡魔漸漸爬上情人唇邊,「老實說……是有點興奮哪。」

  「興奮?」

  「機會比預估來得早,雖然對不起你,但我終於能實現那個承諾了。」情人對著我說,又像是喃喃自語:「現在,我只害怕不能順利達成約定……」

  是嗎?實現與那個人的那個約定的時刻到了嗎?

  我以為只是說笑著,期望只是說笑著的那個約定……

  在這種危急存亡的當頭,你心心念念的仍然是那個約定,而我終究無法取代橫亙在我們之間的那個人。

  這種為達目的放棄一切的高傲姿態讓我無法阻止,甚至震懾於那孤注一擲的凜冽而想助你一臂之力……

  雖然這麼想著,但我仍拉過氧氣罩並抽出座椅底下的包裹遞給他……

  「總之,先穿一下救生衣吧。」





  「令魚,你要去文學院上通識嗎?」剛下了課,同班同學便追上前往機車場的孔令魚。

  「對。」

  兩人並肩走著。

  「可以順便載我嗎?這時間點校內公車很擠。」

  「好。」

  「謝謝。我把車鑰匙鎖在家裡面了,沒抽到宿舍租外面真的很麻煩啊,真羨慕你二年級還有宿舍住。」

  「還有空床位。」

  「不,我沒有想去住的意思。」同學苦笑著舉手,「是說,令魚的室友是那個誰吧?向陽男宿杜蘭朵、外文系的納西瑟斯,號稱整間學校最出名的人物?跟那種人同寢很辛苦吧?」

  「還好。」

  「我完全不懂你還好的標準在哪裡啊,不過令魚很我行我素,搞不好只有你才能跟那種人當室友。這麼說,另外兩個床位的人真可憐。」

  「只有一個,另外一個床位是空的。」

  「你的眼神好像在問『你要來嗎?』這樣。不,謝謝,容我鄭重拒絕。要去住你們向陽莊,還是跟那個人同寢,我寧可大學到博班都租外面。」

  「嗯,安全帽拿著。」

  「謝啦,下次請你養樂多,大罐的喔。」

  「這就不用了。」

  孔令魚發動機車,載著同學緩緩騎出機車爆滿的停車場。




  假使有人向他詢問室友韓若,孔令魚所能想到最委婉精闢的一個字是──「賤」,不帶任何額外褒貶含意。

  跟(很多)男性有深刻交流、夜夜笙歌、管不住下半身……在大二搬進男子宿舍向陽莊前,韓若早已是馳名校內外的傳說人物。

  他並不是什麼深居簡出、難以遇見,稀有度五顆星的珍禽異獸,反而時常出沒於福利社、圖書館以及通識課。至少,孔令魚感覺自己時常遇見他,或者說,他們老是選到相同的通識課,並且因為各自的原因時常湊在同一組。

  因此在成為室友前,孔令魚對韓若已經有了基礎的認識,甚至知道那些所謂傳說──例如將校內十二個不同科系的異男掰彎又甩直,或是搶了人男友,卻又跟該女友成為至交……等等種種人際與道德觀的不可思議──大多都是真的。

  「大概人類七大罪全濃縮成色慾就會變成那樣。」另一名室友,中文系的何如此評論。

  去除中文系與英文系兩者本身向來就不頂對盤外,何對韓若的生活態度似乎也頗有微詞,超過風雅直奔放蕩的行為正是敗壞社會善良風氣的元凶,他如此認為。

  「嗯哼,自己又好到哪裡去?那傢伙不也常常徹夜不歸?」韓若對於評論只是聳聳肩。

  孔令魚不大想介入兩位室友的恩怨糾葛,也沒理由介入。宿舍之於大學男生,不外乎洗澡睡覺打電動,加一項念書,之於孔令魚,再加一項不正當同性關係,之於韓若。

  韓若時常帶男人回寢室,也不是省錢之類的理由,而只是單純方便。

  畢竟這個靠山又靠海的大學以地處偏僻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去市區騎車至少要十分鐘,而韓若本身沒有駕照,辦事前後都得讓人接送,他不喜歡。如果可以,最好的情況就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扣掉囉嗦的室友,似乎暫時沒地方比宿舍方便。




  「小魚,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剛搬進向陽莊的第一個周末,韓若便不知親疏遠近般地向閱讀中的孔令魚挨身過來。

  「嗯?」

  「嗯,就是……那個,跟我換床位好不好?」韓若一臉歉意地笑著,「小魚旁邊的床位不是沒人嗎?我調查過了,原本是一個機械系的要來住,但他好像休學了。舍監也說那邊暫時不會有人進來,大概向陽莊的名聲太糟才沒候補吧。啊,該不會是因為我住這裡,所以沒人敢進來?總之那邊現在空下來了,旁邊是空著地對我來說比較方便嘛。上下床或做什麼比較不會吵到人。而且我隔壁那個中文系的,從第一天進來累積到現在已經給我二十九次白眼了,拜託,我不要跟他睡同一排,壓力好大。」

  等韓若唸完一長串,孔令魚頭也不抬地回答:「好。」

  「我就知道小魚人最好了。沒關係,你繼續寫作業,東西我來搬就好。」

  「嗯。」孔令魚仍然頭也不抬,自顧自地翻閱資料。

  「啊……你的東西好重。介意我叫人過來幫忙嗎?」

  「不會。」

  「嗯……這個時間會在宿舍的有誰呢?」韓若從自己的桌上拿起手機。那張桌子乾乾淨淨,只有一台十吋小筆電和幾支筆。書架上零零散散擺放著原文書,有些還插著書籤,有些則看起來像是下次搬家時才會再度拿出來。

  沒什麼生活感呢。有時跟著韓若回房的男人們會這麼說。因為我討厭搬東西嘛。他會這麼回應。

  打開通訊錄按了幾下,韓若立刻找到目標。

  「喂?霸王──你在向陽莊吧?馬上把褲子穿上過來幫我。嗯?要做什麼?想換床位,旁邊是空位比較方便吧……手機?你給的那支啊。我在609室,前幾天來過吧?快點喔,掰。」掛掉電話的韓若轉頭一笑,邊悠哉地靠上孔令魚的衣櫃,「有幫手了。」

  「嗯。」

  「小魚……你看的不是系上教科書吧?」

  「嗯。」

  「嗯是表示肯定還是否定?」

  翻了翻封面滿足韓若的好奇心,孔令魚原本打算繼續讀書,房門卻在此時打開,霸王喘氣扶著門框出現。

  「嗨……呼……」

  「霸王午安。」

  「學長好。」

  沒記錯的話,三年級能抽到宿舍應該也是住在比較低的樓層,難道掛掉電話後一路這樣跑上來?不,以時間來說,一定是接到電話從「喂?」開始就出發了。

  「能這樣……呼……使喚我的也只有你了。」霸王調整呼吸,露出自以為帥氣的笑容,抹了抹頭髮。

  「是啊!是啊!太感激你了。雖然能這樣讓我使喚的不只有你。快點過來,站這裡,手舉高。」韓若維持著大大的燦爛笑容指示霸王站到椅子旁邊,自己則爬到孔令魚書桌上方的床鋪,將主人起床就折好的床墊被子丟向霸王,「別掉到地上,手舉好,搬到那邊去。話說回來,小魚的床鋪超乾淨的,枕頭還有洗髮精味道耶,香香的。你真的會流汗嗎?睡覺時都不流汗嗎?」

  「別聞我的枕頭。」孔令魚從韓若懷中抽走枕頭,放到對面床位上。

  「你不看書了嗎?」

  「嗯。」

  「沒關係啦,霸王會幫忙的。」

  「三個人一起搬比較快。」孔令魚爬到韓若床上接過自己的寢具,再將韓若的遞給霸王,「辛苦了。」各種意味上的。

  小小的搬家雖然只花了二十分鐘,但在七月天裡也夠讓人汗流浹背。韓若拿出毛巾遞給兩人,柔軟纖維上有不該屬於男性的淡淡香味。

  「這是什麼味道?柑橘類嗎?」霸王擦了擦汗問。

  「檸檬馬鞭草。去百貨公司時看到,覺得蠻新鮮的就買下來了。比衣物柔軟精清爽吧?」

  「清爽很多呢。」

  「小魚覺得呢?」

  「沒什麼感覺。」孔令魚聳聳肩,脖子上掛著自己的毛巾,韓若的則原封不動退回。

  「好冷淡。小魚有喜歡的味道嗎?」

  「沒有特別喜歡的。」

  坐回新座位,孔令魚重新打開書本,戴上耳機說:「兩位要使用寢室的話,請自便,不用顧慮我。」

  韓若看看木然的霸王說:「小魚很善體人意吧。」

  「那……」回過神的霸王領悟什麼似的朝韓若伸出手,卻被輕輕閃開。

  「今天不想耶。」小惡魔微笑著。

  「你也有不想的時候?」

  「偶爾。你剛好遇到那個偶爾了,好幸運喔霸王。」韓若邊說邊將霸王推出寢室,啪地關上門。

  可憐的學長,孔令魚默默想,對別人說三道四不是他的興趣,也就沒說出口。

  換床位不久後,寢室就成了韓若的免費賓館。大一到博班,文學院到理學院,彷彿蒐集勳章似的,韓若的砲友……呃,男友一個換過一個,同時與複數男性例如霸王藕斷絲連也時有可聞,比起譴責這種不檢點的人際關係,孔令魚身為社科生科雙修生的基本求知慾反而更想知道室友如何打點好每個男友,比如說──讓他們彼此都知道其他人的存在卻又不曾為此鬧出社會事件。




  「我覺得很不合理。」室友中文系的何某天晚上彷彿下定決心說出積壓已久的怨氣般皺著眉抱怨。

  「都押全部的點數上去了,通識還選不到的確很不合理。」剛洗好澡,韓若光著上身只穿條短褲,頭上還掛著毛巾,肌膚仍沾著水氣,白皙頸部皮膚下透出青色血管一路延伸到胸口散開像蝴蝶展翅,這副身體比起吸引女性,更容易受到男性的喜愛。

  「不,我不是指那個。」

  「那是?」

  「在宿舍床上做……之類的?」何遲疑地說。

  「校規沒明文規定不行啊?」

  「在白紙黑字的律條之前,這已經是從道德根本上不被允許的事了吧?」何望向孔令魚尋求幫助。

  「嗯?」

  果然不能指望。

  「說不被允許……我有打擾到你嗎?之前可能有一兩次吧,不過你反應之後,我都有好好挑你出門的時候啊。還是說……誰的什麼噴到你床上了?先不論人類那方面的射程物理上的極限,每次完事後我都會好好清理喔。」

  「安全問題呢?順手牽羊什麼的可能性?」原本預設好的詰問都無法好好發揮,跟韓若說話總讓何覺得一輩子的腦漿都會被燒乾。

  「嗯,這倒是呢。不過,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是好孩子喔?會做出偷竊行為的人從根本上就沒辦法在一起啊,多少相信一下閱人無數的韓若大人如何?而且大家根本就沒那種餘裕啊,欲仙欲死都來不及了,對吧?小魚。」

  韓若與何同時轉頭看向孔令魚,他瞥了室友一眼,以讓人難以察覺的幅度皺了皺眉。

  「孔令魚……難道你也跟韓若有過……」何大驚失色。

  「………………沒有。」

  「前面那個微妙的停頓點讓人很在意啊。」

  「哈哈哈,我跟小魚是不可能的。」韓若爆出一陣笑聲,還使勁揉著肚子。

  「從另外的意義上,孔令魚你不覺得不舒服嗎?」

  「還好。」

  「還什麼好啊……怎麼我的室友一個一個都這副德行……」何咕噥,「拜託別對我們系上的人出手啊,我完全不想被人問東問西的。」

  「喔?」韓若聳聳肩,不知什麼時候摸到何身後,趁著他叨叨絮絮時一把猛抱住室友,「那對你出手就可以嗎?」

  「幹、幹嘛啦!」何被嚇了一跳,沐浴乳香味鑽入鼻腔,黏黏甜甜的氣味讓人有點害羞。

  「抱一下而已,怎麼露出那種表情?」韓若欺身上前,彼此距離近到可以看見何瞳孔裡反射出的自己,他輕輕對著室友吹氣:「真的希望和我來一發嗎?」

  何唰地面紅耳赤,「別胡說了!不敢相信!你滿腦子裡只有做愛嗎?你這種人……這種人根本對誰都不可能認真!」

  闔上書,推開韓若,他拎了背包就衝出寢室,砰!的甩上門。

  「哎呀,小魚,我玩笑開過頭了。」

  「對。」孔令魚的回答毫不遲疑,類似情節時不時上演,說看膩了倒還真的有一點。

  「何他……絕對有對象了,絕對絕對!不過不知道是哪一邊的人。」韓若晃了晃拇指與小指說。

  「嗯。」

  「小魚對這類事情沒興趣嗎?」

  「不能說完全沒有,但還有更多比那重要的事。比起那些……」孔令魚遲疑了一下,「韓若你……」

  「STOP!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小魚,我可是抱持著必死的決心遊戲人間的。我跟那些人就是飛機杯與按摩棒,反正各取所需,情啊愛啊床上講講就夠了。」

  「了解。……小心夜路走多了碰到鬼。」

  「嘿嘿,謝謝忠告。」

  晚上十點的寢室只剩兩個人,看來何今晚也是外宿不歸了,韓若很快便將罪惡感拋諸腦後。

  「加退選弄好了嗎?」韓若趴在椅背上說問,冷不防打了個噴嚏。

  「處理好了。」

  「小魚總是很有效率呢。哈啾!……最近晚上變涼了。」

        從衣櫃抓出八成也是哪個男人留下的T恤套上,過寬的肩線讓他身體看起來更為纖瘦。

  「這學期應該也有一起上的課吧?對一下課表?」

  「好。」

  韓若捧著筆電到孔令魚座位上。

  「有幾堂剛好時間錯開呢,另外這些有需要分組的話就一起吧。小魚有另外約人了嗎?」

  「沒有。」

  「那教授沒指定組別的狀況下,這學期還是一起吧?」

  「好。」

  「明天也問問看何吧,那傢伙應該也是屬於人緣不好的類型。」

  「嗯。」

  韓若似乎沒有察覺自己說了相當失禮的話,但那是事實,孔令魚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只是當事人聽到大概又會氣得跳腳。

  硬要分類的話,韓若跟孔令魚都不是沒人緣的人,但在通識課程上卻很難找到組員,也許是因為兩人在某些方面都很我行我素,選課方面也完全依照自己的喜好,並不會成群結隊選修課程。

  「等等霸王要過來,先跟你說一下。」課程討論差不多到個段落了,韓若看看時鐘說。

  「好。」

  除了偶爾被要求需要迴避,韓若時常帶男伴回寢室的舉動並沒有給孔令魚帶來太多困擾。環境衛生與清潔,韓若都仔仔細細注意著,在盡可能不給室友帶來麻煩的前提下滿足各種需求也許是他的最大原則。至於那些嗯嗯啊啊的噪音,孔令魚認為戴上了耳機就什麼都聽不見,也就不太在意。



    
  清晨四點半,韓若醒了,悶熱天氣加上霸王沉重的懷抱讓原本就淺眠的他今天怎樣也睡不好。輕輕鑽出霸王的臂彎爬下床,對面的室友耳機放在枕邊,正睡得酣熟。另外一位室友被子折得整整齊齊,看來是還沒回來。

  沒穿衣服離開被窩還是有點涼,韓若擅自拿了霸王披在椅子的外套穿上。胸前、手臂、腰間都是學長留下的吻痕,「嘖,親得這麼密集……我是跑去山上餵小黑蚊嗎?好一陣子不能穿短袖了。」

  下體濕黏疙瘩,汗水和體液混在一起,風吹得他一陣哆嗦。

  「早說過不要射在裡面的,渾蛋。」韓若低聲罵道。

  霸王總把那個啥啊的稱之為愛,哪來這麼黏稠腥苦的愛?精液就只是精液,一群死掉的蝌蚪,不會是其他。

  「如果這種愛能秤斤論兩賣,我早就發了……」

  屈膝坐在椅子上,雖然想沖個澡但這時間點公共浴室還沒有熱水,韓若可不想冷死在浴室。

  窗外天色曖昧,等待天亮的時間緩慢而無聊,隨手抽了本課堂指定原文書看,但怎樣也讀不進腦子裡,不知道從哪的鐘錶聲滴答滴答讓人抓狂,四顧搜尋,最後在桌上看到霸王的手錶,大學生帶什麼石英錶啊吵死人了!韓若拉出調整時間的橫桿,把靜止的手錶丟回桌上。

  自己也明明這樣的遷怒毫無道理,但和霸王扯上關係似乎他的脾氣就會變得特別暴躁,也許是比起其他可有可無的床伴,他和霸王認識的時間長了點。這麼說,是因為對象是霸王嗎?吞下這股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想法,兩人之間不過是剪不斷理還亂乾脆就這樣放著不管維持現狀的孽緣罷了。

  喀喀,老舊喇叭鎖傳出鑰匙轉動的聲音,門開了,是何,臉色臭得像淋了壞雞蛋。

  看到韓若,他似乎十分驚訝。

  「早安。」想著這個室友應該橫豎不會主動打招呼,韓若率先開口。

  「早。」何冷冷回應,關上門瞥了一眼從床緣垂下的男人手臂,啐聲:「下流。」

  「真不想被凌晨回家的人這麼說。」

  「哼。」何放下包包,脫了外套,打開電腦,又轉頭看了眼韓若的床,「男朋友?」

  「霸王。」

  「不是分了?」

  「你也知道?」

  「多久以前的事了,班上女孩子都在傳啊。所以,是分了吧?」

  「是分了。」

  「還能一起睡?」

  「有法律規定不能跟前男友睡嗎?」

  「真是不知羞恥。」

  「我一向如此。」

  「理直氣壯啊?到底你這種人是怎麼進來這間大學的啊?」

  「考得上就進來囉。」

  「你……」

  「何你啊……」韓若抓抓頭髮,嘆了口氣,「算了,待在這裡彼此都不舒坦,我去找子春學長開熱水,出去整晚你也想洗澡吧?」

  「等等,你現在要去舍監室嗎?」

  「對啊,怎麼了?」

  「不,那個……這個時間點還是有點……」

  「啊?都五點了,子春學長應該已經醒了。」

  「不是,我不是指那個,雖然那點也很重要。可是……你沒聽過向陽莊的傳聞嗎?」

  「嗯?」韓若邊套上褲子,邊說:「是有耳聞,不過小魚說這邊其實挺乾淨的。我是不太相信那些啦。也沒人叫你跟我一起去,會怕的話待在房間裡就好。話說你剛剛不是才一個人經過舍監室走上來?」

  「那個……我走很快……」

  難怪開門時臉色那麼差啊,韓若心想。

  「那我先去啦,門不要鎖喔,我懶得帶鑰匙。」

  喀搭。




  走下陰涼樓梯,窗外天色已泛魚肚白,老舊宿舍建造當初似乎就單純以實用節省為目的,沒有一絲美感的構造。不知道學校是沒預算還是沒打算,對比其他宿舍,向陽莊落成三四時以來未曾翻修。

  雖說如此,但舍監用心打理的痕跡處處可見,角落的蜘蛛網、蟑螂屍體一類常見的宿舍小東西,韓若倒不曾在向陽莊裡見過。

  「不打掃乾淨會被念。」一從大學畢業就接管該職位的年輕舍監杜子春曾經在閒聊裡提到,「剛來的第一年我還不太在意,常常被唸到臭頭啊,那個人碎碎念起來太可怕了。做著做著到現在三年多也變成習慣了。」

  韓若沒問是誰會碎碎念,反正也只是哪個學校單位的長官吧。但拜他所賜,裝了電子鎖控制出入的宿舍原本是不需要舍監的,但是有了舍監管理,向陽莊建築老舊歸老舊,卻是環境適於人居的好地方。

  「除了這些東西……」韓若看了一眼貼在樓梯上的白紙條,是張偶爾會在路上電線桿上看到的符咒,或者說跟那個很類似的東西。平時不顯眼,留意的話就會發現這間宿舍裡到處貼滿這種東西,白的黃的長的短的東方的西方的,各式各樣。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從來沒人清除那些東西,就這樣舊的褪色,新的蓋上舊的,一層層推疊上去,幾乎每年都會更新一批。

  「大家真是熱衷啊……明明是連有沒有都搞不清楚的東西。」

  的確是有聽聞過一些所謂親身經歷,但那也都只是第二三手的傳聞,八卦雖然有趣,可是搞得人心惶惶可一點也沒道理。

  「第二個舍監什麼的……子春都沒吭聲了……」

  舍監室就在一樓樓梯旁,是一房一廳的空間,起居室除了樓梯旁的門外也連接著宿舍大門口的管理室。韓若不是第一次來,敲敲門就逕自轉動門把,發現沒上鎖。

  「子春學長,我進來囉……」

  未如預期地,杜子春並沒有出現在兩坪大的起居室。

  「欸?奇怪?」

  起居室靠窗的六人大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書,一旁菸灰缸裡擱著一支點燃的香菸,韓若沒看過杜子春抽菸,但幾次來舍監室都是充斥著菸味,偶爾疑惑,但並沒放在心上。

  「還沒起床嗎?」

  韓若繞過大桌,走向臥房,開門,裡面沒人。

  「嗯?人呢?」

  他環顧四周,寢室不大,兩張單人床、一個單人衣櫃和一個矮櫃就幾乎將空間填滿,舍監室裡什麼東西都有長年使用的陳舊感,那些家具想必從三四十年前就存在著吧。

  「會在管理室嗎?」

  韓若輕輕關上門,轉身,心臟卻猛地漏了一拍。

  不知何時起居室裡多了一個男人,在六人大桌放書的位置上。

  完全沒有聽見任何腳步聲……

  那個男人雙手放在桌子下,用這種奇怪的姿勢低頭看著書。略顯凌亂的頭髮看起似乎沒什麼在打理,髮絲垂在臉龐,年紀似乎比杜子春大了點。即使坐在椅子上也可以感覺到那人的高挑,然而癯瘠的身體卻有些駝背,洗舊了的白襯衫穿在他身上稍嫌鬆垮。

  像是個隨時會跟風一起飛走的人……

  韓若盯著男人看了好一陣子,恐懼?震懾?還是其他的……他無法動彈。直到那個人抬起頭與他眼神交會,那雙朦朧又無精打采的眼睛讓韓若驚覺自己似乎做了有些失禮的舉動,連忙撇開視線。

  「同學你……」那個人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是適合唱爵士樂的菸嗓。

  「是?不,對不起,我……」韓若慌了手腳。

  「為什麼道歉?」

  「咦?不……那個,私闖民宅?」

  聲音顫抖,語無倫次,韓若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麼失態的一天。

  男人笑了幾聲,似乎被韓若的回答逗樂了。

  「沒事。」他輕輕帶過話題,「找子春嗎?他出去了,中午前不會回來這裡。有什麼事嗎?你等等可以去管理室找他。」

  「沒沒……沒什麼特別的事。」雙頰是為什麼會發燙呢?這種熱度韓若只有在床上與人相互碰觸的肌膚上才感覺過。

  「沒什麼事在這種時間點跑來舍監室嗎?看來同學你也挺閒的嘛。」男人又笑了,看起像是嘲諷又像是無奈。

  「是這樣沒錯……」

  「嗯……你是韓若?那個管不住下半身的小鬼頭。」

  「咦?」

  「常常聽到你的傳聞啊,子春偶爾也會提到你……啊,他只跟我說你們交談的事,並不是外面流傳的八卦。雖然不是沒見過面,但和你這樣說話還是第一次。」

  「我沒有見過你的印象。」

  「不奇怪。那麼……既然難得看得見了,過來幫個忙好嗎?」那人扯出微笑。

  「什麼忙?」

  男人招手讓韓若坐到自己隔壁,距離正好讓兩人能共享一本書籍,窗外吹進的風讓菸味不那麼濃烈,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這本是……什麼?」

  眼前是本原文書。

  「不知道也沒關係,看了就知道了。麻煩幫我翻頁吧,就當是陪陪孤單老人?照你自己的閱讀速度就好,這點程度應該難不倒外文系吧?今天風不大,子春也不在,正愁沒辦法看書呢。」

  那個人又微微一笑,真是個愛笑的人啊,可是韓若感覺在這些笑容裡除了空虛什麼也沒有,就像單純只是讓肌肉拉動皮膚的例行公事。

  晨光冉冉升起,男人側臉的輪廓線在日光中模糊閃爍,韓若這才發現陽光穿透男人身體灑了滿室瑩亮,地上只有自己與桌椅狹長的影子。

  窗間揚起風,書頁啪啦啦翻動。

  「哎呀,亂了。剛剛在哪一頁去了……」那個人半透明的手拂過書頁,指尖消失在文字間,他轉頭問韓若「你會想從頭看嗎?」

  「我……」

  一股衝動想觸碰那半透明的手指,然而韓若很清楚自己應該什麼也摸不到,他闔上書本。

  然後,輕輕翻開封面……




  回到寢室時,室友們、霸王還有桌上的手錶都不見了。

  何應該氣得跳腳了吧?

  「得把外套還給霸王呢……」

  「還要去洗澡……應該有熱水了吧?」

  忽然想找個人來,聊天也好,上床也好。

  韓若掏出手機,撥了幾通都無人回應,才想到此時大部分的人應該都還在上課。

  他完全不記得那本書裡到底寫了什麼內容,留在腦海的只有男人時不時的低喃自語和被沖淡了的菸味。就連那是長壽菸,都是之後看到垃圾桶裡的空盒才知道的。

  像是被一雙沉穩有力的手壓住身體,溫吞卻無法掙脫,難以言喻的苦悶緩緩纏繞住咽喉,令他無法呼吸。

  九月末的朝陽照進寢室,刺眼得讓人心痛,不該直視太陽的,他一邊想一邊瞇著眼流淚。




茲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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