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0日 星期五

│嗚呼愛哉│ 三 - 下


自創BL









  韓若第一次看到女性的裸體是在小學四年級。

  玩耍時不小心看到爸爸藏在枕頭下的閣樓雜誌,裡面盡是穿著性感、裸露酥胸的女人照片,還有一些官能情色文章。就算學校多少學了點健康教育,實際面對時還是給他很大的衝擊。

  闔上雜誌時,十歲的韓若腦中不斷浮現那些照片,女性的身體令人作嘔,這是他唯一的感想。與喜歡男性無關……也許多少有一點點關聯,韓若就是沒辦法對女性肉體有好感,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像有的人會討厭昆蟲、討厭青椒、討厭生肉,而自己只是剛好討厭女人的身體。

  國三時,也許是吊橋效應,升學考試讓班上多了很多情侶。韓若也喜歡上了坐在斜前方,老是和自己爭模擬考名次的朋友。是從擁有共同目標的夥伴情意昇華的嗎?他不太確定,但是討厭看到這名朋友和女孩子們講話的樣子,如果可以希望能一直在一起,這份無以名狀的感情大概要冠個名字的話,大概只能是喜歡。

  然而就連韓若也明白這份感情會給對方帶來多大的負擔,是以直到畢業他都沒有說出口。不,原本是打算在畢業典禮後說的,因為最後兩人還是考到了不同的學校,之後見面的機會幾乎沒有,既然如此就在最後放手一搏,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才不是這樣的想法,只是單純無法壓抑胸中的感情而已,想告訴對方自己感情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強烈,但是這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即將分離呢?也許到後來,『喜歡』的感情本身與『想告訴他』的慾望相比已經無足輕重了。也許只是想找個人共享自己喜歡男性的秘密而已。

  在正要開口時,發現他已經和別班的女生走在一起了。

  真的是瞬間冷卻。

  原本準備許久,那些坦承的話語倏地離開腦海。我到底在幹嘛啊……好像從恍惚裡醒來,韓若以彷彿第三者的角度審視自己,感覺真是愚蠢到不行。

  最後他只對那位朋友說了聲「恭喜畢業,再見。」,但兩人再也沒有見面過。

  失戀的痛苦沒有想像中難以承受,話說,他真的有戀愛到嗎?原本還以為自己多少會哭一下,當然不會像連續劇裡演地那樣痛苦到想死……但多少『應該』難過一下?心裡只有飄過「喔,這樣喔。煩惱著那些事的自己是白癡嗎?」……這些想法比失戀還更讓他驚愕。

  帶著些許不知所措的心情,韓若進入高中,幾個月之後也有了男朋友,是個大自己兩屆的三年級學長。交往了一陣子就順勢做了,初體驗的地點過程原因都已經在記憶裡模糊不清,印象中學長那方面的技巧似乎……差到極點,但是自己還是很配合地在他身下狂亂扭著屁股,發出可愛的呻吟聲。

  那時候的自己真是個好孩子。

  但也只持續了一下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大概是高一下學期吧,光是技巧很爛的學長已經不能滿足高中生的旺盛性慾,韓若開始勾搭上學長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交友鍊一個個連接下去總是會不小心連到一些比較糟糕的地方,可是往往都是那些人才吸引人。

  等到大腿內側的吻痕已經不能用「蚊子咬」來搪塞時,學長才發現可愛的學弟已經變成不折不扣的公車了。大叫著「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將韓若痛揍了一頓,學長臉上凍結的表情令他永生難忘,那混著著屈辱、不甘、愛情的表情真想讓人用畫框裱起來。更讓人難忘的是自己對這件事一點也不感覺愧疚。若要說哪裡感到抱歉,大概就是讓學長消沉了一陣子這件事,不過那傢伙似乎因此而奮發向上,考上了很好的學校,至於背叛對方的感情這點,韓若想反省也絲毫沒有那樣的感覺,如果不是發自內心,再怎麼想著對不起也只是自欺欺人。

  心底有個自己對這樣的韓若感到吃驚又憤怒,不過很快他就抹去了那個聲音,接受自己就是這樣感情淡薄的人……沒有複雜的家庭背景或經歷撕心裂肺的苦練,就只是單純比平常人難以感受到愛情的存在罷了,連帶著如此在這方面的道德觀也比較薄弱,就僅只是這樣而已。

  ……小心夜路走多了碰到鬼。

  孔令魚的話一直在腦海揮之不去……鬼是碰到了,然而那之後還有更加讓人不想面對的事……

  如果對象是小魚的話,應該可以放心訴說吧。

  像是傳說中的第二舍監,還有自己那無可救藥的單戀……



  他躺在床上,什麼事也不想做。其實兩個小時前就醒了,但完全沒有起床的想法,只是任由身體翻來覆去,意識一次次徘徊在惺忪和惡夢間。說來從凌晨三點爬上床開始,他已經躺了十二小時,早上的課翹掉了,下午的課應該也來不及去上了。到底是第幾次翹課了呢?出席率似乎只勉強維持在及格邊緣……管他的,反正成績不可能好到能拿獎學金,沒被二一就好。

  床鋪下方時不時傳來翻書聲,八成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室友。另一個室友呢?那人的書桌檯燈似乎還暗著,他小幅度轉頭,對面床位的薄被整整齊齊摺成四方形放在枕頭上。心底鬆了口氣,他向來不知道該怎麼跟那位室友相處……並不是討厭,只是兩方價值觀生活觀相差太多,之間有著很深的鴻溝。他本來就覺得跟人社交是件麻煩事,也對耽溺於社交的人嗤之以鼻

  韓若就是那種耽溺於社交的人,跟任何人都可以很好地相處,可以隨便開玩笑、遇到衝突大多也能好好溝通,對誰都擺出笑臉裝熟……他對這種人最沒輒了。

  雖然韓若和孔令魚在通識課時邀請根本找不到組員的自己進入小組,對此他還不至於不懂得感激,但並不表示就要因此和他們成為朋友。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非常複雜,而且一個誤判就有可能導致嚴重後果,哪句話是認真的?哪句話是開玩笑的?和這個人的友誼到什麼程度?說出這句話、做出這個邀約會讓對方困擾嗎?可以一起進行什麼程度的活動?可以聊家庭嗎?可以抱怨生活上遇到的不開心嗎?還是只能聊有共同興趣的話題?這種語氣對方會不會不高興?

  越是思考就越怯於開口,面對重要的朋友會拼命附和,而面對其他人則是連看都不看一眼……自己也清楚這樣十分病態,但像韓若那樣對誰都能同樣熱情明朗地對待才不自然吧?他的心所擁有的精力只足夠給少數那些人,當然也會為了贏得好感全力以赴。

  只是希望重視的人也同樣重視自己難道是錯的嗎?

  好像有開門聲,斜對面床位底下傳來椅子拉動摩擦地板的聲音。

  有人丟了包包在椅子上,人動作時發出的細碎雜音居然讓他感到平靜。

  熬夜又睡太久的腦袋異常昏沉,所有思緒結成一團黑漆漆的棉團,想思考卻無法集中精神,想睡著又屢屢被惡夢驚醒。就連為什麼自己會熬夜到身心俱疲的理由都忘了……不,不是忘了,而是想忘了……昨晚的記憶片段不斷化成夢魘襲來,但他決定繼續睡,最好睡到身心都腐朽,就此一覺不醒。這樣一來就不用面對那些稀鬆平常卻令人痛苦的事還有如此不中用的自己。

  ……小魚,我有喜歡的……

  意識飄遠前,他聽見室友的聲音。喜歡嗎?那個韓若?

  我知道我喜歡上他了,可是我不知道喜歡竟是這麼難以捉摸的感覺。

  底下微弱的說話聲很平靜,彷彿下水道人孔蓋掩蓋惡臭……脆弱、無助、痛苦……就像現在的自己一樣。

  原來韓若跟自己是同等級的人,認定了此事的他感到安心,而夢魘似乎變得不那麼令人作噁。

  真討厭哪,這樣狡猾的自己……



  從校外買了晚餐回來,杜子春發現下午才剛掃完的前庭又積滿落葉了。就這麼放著明天早上再掃吧,他一邊想著一邊走進宿舍。隨手打開電燈,傍晚昏暗的宿舍頓時明亮起來。

  大門口的管理室有兩個門,連接著一樓交誼廳和舍監室,杜子春想先放好東西,所以選擇了離達們比較遠的舍監室入口。走到樓梯旁,舍監室門難得沒關上,外文系二年級學生,609室的韓若坐在窗邊,六人座大桌上攤著翻開的書,桌上菸灰缸裡有一支快燒完的菸。

  韓若專注地看著書,時不時與隔壁的座位低聲交談。打開門大概是要通風,老實說杜子春本身不喜歡香菸,對原文書也一點興趣也沒有,但那些都是領這份薪水必須忍耐的事,所以當韓若自願接手這些工作著實幫了大忙。

  葛斯特似乎也很高興,前幾天還叫杜子春把舍監室的燈管換新,理由是韓若時常在清晨或傍晚這種光線不足的時間來找他,怕這樣看書會對視力造成影響。

  我在幫你翻書時就沒考慮的這麼周到。

  那時杜子春還難得的調侃了老前輩一下,葛斯特只是聳聳肩。

  你根本沒在看書,光線明暗有差嗎?

  接手向陽莊的舍監三年多,他到最近才比較敢和葛斯特進行日常談話。就算是比較罕見的『那種』體質,從小也只是偶爾會看到其他人看不見的東西而已,久了也就習慣,就像馬路上會有安全島那樣自然。近距離接觸則完全是另一回事,和平常當成背景看待的那些東西其中之一談話……

  漫畫裡常常出現的『哇呀呀!貓居然會說話!』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來照看我這種老頭子。

  第一次上工時葛斯特苦笑著打招呼的模樣還歷歷在目,替自己安排這份工作的家人只提到了是宿舍管理方面的工作,沒想到的確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管理。能看見歸能看見,杜子春完全不想和那個世界的居民扯上關係,但是考不上研究所,生來就內向的個性也不想和社會接觸,加上異常優渥的工作條件,沒有拒絕的理由,只能硬著頭皮接下工作。

  做著做著就三年了,不習慣的事也早都習慣,如果沒什麼意外,大概就會這樣一直做下去吧。

  韓若指著書頁向葛斯特問了些事,葛斯特偏頭想了想後微笑著回答,杜子春突然感覺打擾他們不太好意思,便悄悄離去,走回交誼聽。

  最近韓若花了很多時間和葛斯特一起看書,或許是因為這樣,帶男人回宿舍過夜的情形也減少許多。杜子春對韓若將宿舍當賓館睜一眼閉一眼,實在不是舍監該有的態度,所以其實鬆了口氣。當然以韓若而言,不可能潔身自愛,但至少對象範圍縮小到向陽莊住宿學生,光這樣就可以讓杜子春放心不少。

  聽葛斯特說,韓若帶回寢室的床伴似乎只剩兩三人,大多時候是經濟系三年級,綽號霸王的學生,其他幾個人比較像是找不到霸王時拿來充數的。杜子春無意干涉學生的私生活,但葛斯特似乎常常拿這些跟韓若開玩笑。

  進到管理室,杜子春坐在一如往常的位置,L型大片玻璃讓門口和交誼廳一覽無遺。在有電子鎖前,歷任舍監們便是整天輪班坐在這裡管理進出人士。真難想像要一邊當保全又一邊與葛斯特共同生活,他由衷感謝現代科技。

  晚餐是學校附近便當店的羊肉燴飯,便宜又份量十足深受學生好評。

  扒一口飯進嘴裡,杜子春眼角餘光瞄見前庭樹木後方有個人影,看穿著應該是校內學生,來找朋友的嗎?那為什麼要躲在樹後面?也有可能是想來整人的學生,男生宿舍不管哪裡出現學生都可以有合理解釋。

  可是這股奇妙的違和感就沒有合理解釋了,杜子春一邊吃著羊肉燴飯一邊注意人影的動向,眼神不經意似地來回掃視。一直到吃完晚餐,那個學生還是賴在樹木後面,差不多該問問來意了。

  包好便當盒,杜子春拎著塑膠袋走出大門,在進到對方聽得到話的範圍時,裝作要去倒垃圾時偶然看見般開口詢問:「同學,要找誰嗎?」

  那名學生好像抖了一下,隨轉身即頭也不回地跑開。

  「真沒禮貌……」杜子春嘀咕著,丟完垃圾回到管理室時,葛斯特也在。

  「怎麼了?」幽靈詢問。

  「嗯?」

  「你看起來一臉不爽快的模樣,平常的臉也沒多爽快就是。」

  「遇到沒禮貌的學生。」

  「向陽莊的?」

  「不知道,太暗了,沒看見臉。韓若回去了?」杜子春問。

  「回去了,說跟人約了吃飯。原來你有看到啊,怎麼不進來打個招呼。」

  因為不敢打擾你們看書……這種理由說出來大概又會被調侃一番,所以杜子春指著連接舍監室的門說:「從這邊看到的啦,門上面不是有個玻璃窗嗎?」

  「那個不是刮的超花了?」

  「人影的話勉強還可以辨識。話說這是誰設計的?玻璃沒花的話,從外面就可以把舍監室看得一清二楚喔。」

  「當初好像是要讓在舍監室休息的舍監可以監視到大門狀況才弄這種門的,相反的在管理室裡也可以隨時留意舍監室的狀況,畢竟不是每個舍監都很受歡迎嘛。」

  「有你的傳說在也沒什麼學生敢進舍監室吧。」

  「哈哈,好像也是。但我也不是一開始就在啊。」葛斯特苦笑,「今天去巡邏時,五樓走廊好像有盞燈壞了,你去看一下吧。」

  「我會去提醒學生填報修單的。」

  「你們現在換個燈管怎麼搞得這麼麻煩啊。我那時候梯子拿著就可以去幫忙換了。」

  「那時候是那時候。」杜子春站起身,「對了,書看得怎麼樣呢?」

  「這個嘛……」葛斯特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很有趣喔。」




 ---茲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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